六月十七日 小鎮上的百年披薩店·美國是個信任之國
早上,從喬普林市出發,開往德州。接近中午,我們出高速公路,在鄉間公路上開了幾分鐘,就來到俄克拉荷馬的一個鄉間小鎮切寇塔(Checotah),找到一家名為Gambino’s pizza 的百年披薩店。這個小鎮比不上東岸的維吉尼亞及新英格蘭地區的那些富裕而古老的小鎮那麼優雅,但若以西部的標準來看,倒也整潔有序、安靜祥和。
小鎮上有數家古董店和藝術品店,同行的友人購買了一個小小的工藝品,刷卡時將信用卡忘記在收銀台。我們已穿過主街進入另一家店逛,前一家的店主(一位和藹的銀髮老太太)追了過來,將卡完璧歸趙,友人感激不盡。由此可見,此地民風相當淳樸 。
中午用餐的這家披薩店,門口鑲嵌著「美國國家歷史保護建築」的銅牌,這棟紅磚墻的建築已有一百多年歷史,這家披薩店亦有百年歷史,是家族經營的,已承續了幾代人。進入店內,可以看到墻上掛著百年前的老照片,甚至還有當年客人結賬的賬單。
這家店很便宜,十元自助吃到飽,它的披薩全是現烤的,有近十種口味,是小號薄皮的,所以每種可以只吃一小片,可嘗到不同的口味。還有有各種蔬菜沙拉及飲料自行選擇。若是在維吉尼亞,兩倍的價格都吃不到如此美味的食物。 這家店很便宜,十元自助吃到飽,它的披薩全是現烤的,有近十種口味,是小號薄皮的,所以每種可以只吃一小片,可嘗到不同的口味。還有有各種蔬菜沙拉及飲料自行選擇。若是在維吉尼亞,兩倍的價格都吃不到如此美味的食物。
這家店一看就是服務社區的餐廳。正值中午時分,很多都是整個家庭男女老幼傾巢而出來吃飯,其樂融融。在前台服務的年輕女孩,跟每個顧客熱情地打招呼,跟這些老客人親如一家,大概只有我們是遠道而來的食客。
與此同時,必勝客這樣的國際連鎖披薩店仍不提供堂食(麥當勞和肯德雞等亦如是),只能由顧客在車上購買及帶走。餐廳是否開門,大約也是右派和左派的差異。
即將離開俄克拉荷馬時,遇到一個收費站,一路上,收費的高速公路極少。收費不多,五元左右。行駛數英里,在德州境內又遇到另一個收費站,收費人員詢問說:「你們從哪裡過來?」我門回答說:「從喬普林市過來。」收費人員又問:「你們有票據嗎?」我們回答說:「忘記要票據了。」對方立即表示:「沒有也沒關係,我們要退一半的錢給你們。」
我大為感歎:這樣的事情在中國是不會發生的。第一,中國各地廣設收費站,一段高速公路經常需要多次繳費,從來不會有退還一段費用的事情。此前,有一位中國的卡車司機因為莫須有的超重罪名而被罰以巨款,悲憤之下,當場自殺身亡,此事引發民間熱議,事後亦不了了之。第二,中國是一個缺乏信任或高度不信任的國家,如果你不能提供發票,對方肯定不會退費。在中國,買賣各種發票發展成一個龐大的地下產業。
我想起政治學者福山寫的《信任:社會德性與經濟繁榮》一書。雖然福山從「歷史的終結」開始的多次預測都落空了,他本人亦從保守派滑向自由派,但在其著述中,這本書還算是「有料」的。他在此書中指出,由民主和資本主義現代化社會,必須仰賴信任感才能有效運作。一個社會儲備社會資本的多寡與內部的信任關係,是該社會政經結構穩定發展的關鍵。經濟參與者彼此之間已經構建出一個基於相互信任的共同體,每一個案例中的共同體都是文化共同體,他們並非基於剝削性質的規則條例之上,而是基於每一個共同體成員內心中的道德習慣和道義回報。處於危機中的經濟共同體內部如果能夠團結,經過長期努力戰勝困難,就能夠否極泰來。檢視當今社會許多衝突的根源,究其實是社會核心價值的斷裂。
美國資本主義的興起,離不開公民美德(信任是公民美德之一),公民美德的背後是新教倫理。即便是偏離清教秩序的福山也承認價值觀的重要性:「一般來說,社群的倫理制度對價值觀的要求如果越高,那麼加入這個社群的資格要求也會相對提高,而社群成員的團結心與互信程度也就越強。」他發現,在美國這個沒有國教的國家裡,人們的宗教信仰反而是出自真心誠意,因此美國這個世俗生活日益發達的國家,卻比設有國教的歐洲國家在宗教上更虔誠。他進而借用歷史學家威廉·麥克尼爾(William McNeill)的話來說:「近來,輕蔑的馬克思主義者和不耐煩的自由主義者將舊式的宗教視作一個弱點。當出問題的是社會制度和財產權的時候,為什麼要依靠個體和私人的道德改革?但是在二十世紀,人們努力轉變社會制度、取消或修改財產權,以保證所有人有一個良好生活的物質基礎,而這一切最後遠遠沒有達到人們的期望。很明顯的是,負責分配和再分配的官僚制度或者無力避免或者導致了尖銳的社會弊病。這給自由主義和共產主義的社會改革計畫畫上了相當大的問號。」
那麼,有沒有辦法拯救此種危機呢?當然有辦法,麥克尼爾的答案是:「或許循序漸進的、個體化的、自下而上宗教改革的方法才是更好的選擇。或許,一群信仰者組成道德共同體是社會福祉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許只有當這種道德共同體與市場行為的強勢達成妥協,人類才能在更大範圍內充分收穫分工和提高生產力帶來的好處,而這些正是經濟學家振振有詞地視作經濟發展的合理目標。」我深以為然,這也是托克維爾在《民主在美國》一書中的關鍵結論。
俄克拉荷馬的南部與德克薩斯的北部,也是以河流分界。德州的經濟比俄克拉荷馬發達,從高速公路即可感受到:俄克拉荷馬的路段,老舊而只有雙向或四車道;進入德州後,道路明顯養護良好,變為六車道、八車道,車輛明顯增多,周圍的房屋明顯好得多。下午三點多,順利抵達達拉斯北郊的普萊諾市。
六月二十二日 兩個衛生間、兩個世界——柯林頓帶給阿肯色什麼?
早上從普萊諾市驅車往阿肯色州進發,來時走北線,回時走南線。
我們在穿過德州邊界前夕,到高速公路旁的休息站短暫休息。休息站窗明几淨,宛如星級酒店之大堂,裡面的衛生間是我們一路走來所看到的最乾淨、最豪華的一間。德州的朋友告知,德州經濟繁榮,共和黨政府將大筆稅收花在各項基礎設施上,納稅人對此很滿意。
我們進入阿肯色州之後,進入一個休息站,卻發現這裡沒有休息大廳,只有一間陳舊而臭氣熏天的廁所。
兩個休息站相隔兩個小時車程,同樣是美國,卻有天壤之別(如同美國和墨西哥邊境兩邊的差距),此一現象背後不僅是經濟發展水準的差異(德州是美國最富的州之一,阿肯色州是美國最窮的州之一),更是政府管制與公民德性的差異。
這種差異,在阿肯色的首府小石城更可感受到。我們的旅店在小石城北郊一個較為富庶和安全的地區——此處有被亞馬遜併購的、高端有機食品超市「全食物」,表明該區域居住的大都是中高收入人士。
在一家泰國餐廳吃完晚餐,驅車到小石城市內遊覽。我們將車停在柯林頓總統圖書館的停車場。這是一棟現代和華麗的建築,整體結構由玻璃和鋼製成,未來派的「玻璃幕墻」是一大特色,設計師號稱是為了紀念柯林頓作為「通向二十一世紀的橋樑」的作用,柯林頓本人也曾驕傲地表示:「這座建築將藝術美感與歷史意義相融合,而且使人們即使在一百年後也願意走進來參觀。」遠遠望去,這座建築宛如宇宙空間站,宛如天外來客,跟柯林頓本人浮誇的現代派風格確實頗為契合,卻與周遭數百米之外搖搖欲墜的民居形成富於諷刺意味的對比。阿肯色的掙扎在貧困中的民眾,早已不將柯林頓當做自己人看待了。
柯林頓坐擁數十億美金的基金會之總部也設置在小石城,但它並未給阿肯色的窮人尤其是底層的黑人帶來任何切實的幫助。當地民眾實話實說:「他當過州長,當過總統,他的慈善機構價值幾十億。我沒有看到他花一分錢在阿肯色州。」
沃爾瑪的總部也設在小石城,它固然帶給當地一些工作機會,但它的存在乃是弊大於利。保羅·索魯認為,沃爾瑪並不是幫助,反而已經摧毀了南方許多小鎮,他甚至將沃爾瑪視為「疫情」。小鎮上若是開張一家龐大的沃爾瑪,它必定擠垮鎮上其他大部分商家,然後自身難保,收掉後留下一棟斑斑駁駁的灰色巨型建築。接著,它會在鎮子外再開一家新的、更大的沃爾瑪購物中心,吸走小鎮附近的活力,一般而言,「它醜陋的外觀就像有害病毒的源頭,如同蘇聯的風格」。
河濱公園(Riverfront Park)本身很美麗,有長長的步道,有各式各樣讓人忍俊不禁的動物雕塑,有活化的河岸市場,酒吧都客滿了。這裡有壯闊的河流,有鍍金時代修建的雄偉大橋,但在地居民的資源匱乏是明顯可見的,保羅·索魯如此描寫道:「在了無生趣的網格狀編號街道上,商店的門窗釘上了封板、房舍破舊不堪。」當地人使用「食品沙漠」這個說法——在窮困地帶,沒有雜貨店,沒有生鮮產品,連店家都沒有,因為暴力、幫派問題關掉了。
我們在河濱步道上漫步,四處都遊蕩著無所事事的、醉酒的年輕人,多半是非裔(這是我觀察到的事實,無關種族歧視)。有不少政府提供的免費單車,被人用完之後隨意丟棄在路上,在污水中鏽壞。突然,有一名白人流浪漢湊過來詢問說:「你們需要充電器嗎?」他一看就是騙子。我們趕緊搖頭,快步離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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