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杰
六月十五日
創世之美·放棄自由就能躲避病毒?
早上,我到旅館大堂用早餐時,發現有一群大學生模樣的白人年輕人,拿到食物後一起低頭禱告,這是在東岸都會區極少看到的情形。
十點,驅車二十分鐘即來到「遇見方舟」的姊妹園區「創世博物館」。這裡的遊客比「遇見方舟」園區更多,很大是年輕父母帶著幾個孩子一起來的,還有不少是退休的銀髮夫婦——美國不是「老人的地獄」,美國的老人比亞洲國家的老人幸福得多,不用辛苦幫忙照料孫輩,而是自由自在地四處旅行。
步行入場館之前,需經過美輪美奐的創世紀花園——這個花園的不同區域呈現不同風格,有歐洲園林,亦有日本園林,有小橋流水,亦有巨木參天。若仔細參觀,單單是這個花園都要花上大半天時間。
主場館內,分為不同的園區,以「動態模式」刻畫聖經人物與動物,並置入基督徒熟悉的聖經時代場景。其中,亞當與夏娃住在美麗的伊甸園,有恐龍的鳴吼聲相伴,一條古蛇盤蜷在「分別善惡樹」上。場館內的人與景全都依創世記第六章打造,唯一的差異是到處都是恐龍——恐龍之多,到了有些喧賓奪主的程度,大概這是為了吸引孩子的興趣,美國的孩子大都是恐龍謎。
我們先觀賞了一場關於上帝如何創造世界的立體電影,如同將聖經的描寫一一展現在面前。這裡也安排了一場以創世紀為主題的講座,孩子們主動提出要去聽,雖然過了午餐的時間,他們也沒有說餓,一直聽到最後一句,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該園區比方舟園區更大,但隨著遊客人數的攀升,已有人滿為患之感。該機構未來會依計畫陸續打造聖經中描述四圍築牆的城(Walled City)、巴別塔(the Tower of Babel)及耶穌時代的村落等園區。等這些新的園區落成後,我們還會再來參觀。
無論在館內還是在花園中,均人潮如織。美國仍是每天染病數千人,疫情並未完全結束。或許是因為大部分民眾已施打疫苗,或許是因為大部分患者或無症狀或症狀很輕,大家對病毒均不以為意。人們摩肩接踵,「親密接觸」,已然回到病毒來襲之前的正常生活狀態。可見,南方人比北方人更珍愛自由,更尊重常識,不願被病毒和恐懼所奴役,不願被政府強迫戴上口罩。
如何對待中國病毒,背後是觀念秩序、文化傳統和生活方式的差異:儒家秩序控制的東亞社會,信奉集體主義,事事仰賴政府,為了活著,願意犧牲自由,甚至還怪政府管得太少;遵循清教秩序的美國,尤其是中部和南部,信奉個人主義,不相信政府,真個是「愛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為了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我在社交媒體上看到龍應台貼出的跟在德國長大的兒子之間的一段對話:
龍應台:(台北)街有猝死者。
龍兒:嗯,這是我們(德國)去年二月的狀況。
龍應台:老人院爆發感染。
龍兒:嗯,這是我們去年三月的情況。
龍應台:政府領導與藥廠有圖利勾結的說法甚囂塵上。
龍兒:嗯,我們這裡去年中也有同樣的說法。
龍應台:政府之混亂、無能、欺騙、冷酷,令人憤怒。
龍兒:嗯,你記得英國首相怎麼說的嗎?「我寧可屍體堆積如山也不能封城……」
龍應台:社會分裂,各說各話。
龍兒:對啊,我們這裡一年半來都是這樣,而且每個人都說得頭頭是道。我們的耳朵已經滿出油了。
龍應台:每天都很悲痛、憤怒,又覺得無能為力,非常挫折。
龍兒:你這樣多久了?
龍應台:一個月。
龍兒:我們在封鎖中悲痛、憤怒、無能為力的狀態下活了整整一年半,所以可以告訴你:不必這樣。該怎麼活就怎麼活。該運動就運動,該讀書就讀書,該走路就走路,該吃飯就吃飯,該種花就種花,該開心就開心。生活是自己的堡壘。
無論龍應台標榜自己多麼高尚、進步、文明,一遇到關鍵時刻,中華專制文化的尾巴就露出來了。按照龍應台的邏輯,中共政權的抗疫政策最成功,政府可以隨意下令封城乃至將染病的家庭的門釘死,這樣的政府就是「負責任」的政府。這是一種「自願為奴」和「活著為大」的心態。這背後就是基督教文明與儒家文明的天壤之別,儒家文明中永遠也誕生不了「不自由,毋寧死」的精神。這或許就是龍應台的婚姻破裂的根本原因。有人在這段貼文下留言說:「幸虧兒子跟著德國父親一起長大。」這句評論一針見血,不必再多說什麼了。
在楊華的餐廳用完午餐,我們與之告別,驅車上路。途中,經過的一座大城為路易斯維爾——這個法國名字的城市,是美國的第十六大城,也是肯塔基最大的城市。我們看到規模巨大的肯德雞總部——這裡是這家國際連鎖餐飲企業的發源地。其創始人桑德斯上校並非真正的上校,而是因為其發明了美味炸雞而被州長授予「上校」的名譽稱號。不到百年時間,這家炸雞店擴展到全球,一共有兩萬多家,數量僅次於麥當勞。
路易斯維爾曾是美國的工業中心之一,但在二十世紀末的全球化浪潮中,其傳統工業遭受重創,與五大湖區的若干城市一起淪為鐵鏽地帶的一部分。
路易斯維爾與印第安納州只隔著俄亥俄河。我們越過大橋邊進入印第安納州,經過印第安納州南部一角,再進入伊利諾伊州南部的平原。一路上的景色與維吉尼亞和西維吉尼亞大異其趣,不再有起伏的山巒,全是一馬平川的平原。
傍晚,抵達伊利諾伊州的佛農山市(Mount Vernon)——用喬治·華盛頓的佛農山莊之名。同樣的名字還出現在其他諸州的若干不同地方。美國人在命名地名時非常缺乏想象力,各地地名重複率很高,常常將人弄糊塗。
六月十六日
衰敗的聖路易斯·反共到底的南越移民
早上,繼續驅車往西往南,進入密蘇里州。高速公路依然平整暢通,但兩邊的房屋和城鎮明顯變得破敗不堪。
今天路上經過的最大城市是聖路易斯市(密蘇里州第二大城市),它是美國最大的兩條河流密蘇里河與密西西比河交匯之處,是一個水陸交通樞紐。
遠遠即可以見到作為地標的拱門,此拱門被命名為「西進之門」,聖路易斯在美國西進運動中是重要中轉站。該拱門為全世界最高的拱門建築,也是西半球最高的人造紀念碑,高達一百九十二米,於一九六五年建成。它由芬蘭建築師Eero Saarinen設計,這位建築師還是華盛頓杜勒斯機場航站樓的設計者。該拱門及其周圍景觀被納入聖路易斯拱門國家公園(Gateway Arch National Park),這是美國五十個國家公園中唯一的一個人造景觀。
拱門雖雄偉,卻未能挽救這座工業城市的衰敗。聖路易斯曾有過光榮的歷史:一九零四年,這裡舉辦了路易斯安那購地一百週年萬國博覽會;同年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在此召開,它成為第一個舉辦奧林匹克運動會的北美洲城市。然而,隨著一九五零年代的郊區化,以及二十世紀末的全球化,這座城市的傳統產業奄奄一息,失業率居高不下,黑人居民上升到一半以上,市中心淪為治安混亂的貧民區。
為應對此狀況,地方政府實施數個都市復興計劃,拆除舊屋以提供條件改善的新屋,但效果不彰。普魯伊特-伊戈公寓即為一個典型的失敗例子。該公寓設計者為美籍日裔著名建築師山崎實,其作品還有紐約世界貿易中心和蘭伯特-聖路易斯國際機場航廈。一九五五年,普魯伊特-伊戈公寓落成,小區佔地五十七英畝,共有三十三幢十一層公寓樓,包含兩千八百七十套公寓,為當時全國最大的公寓小區。其設計思想符合當時風行一時的功能主義建築泰斗勒·科比意在「國際現代建築學會」上提出的理念——人們居住在十一層高樓上,騰出地面空間用作社區活動。《建築學論壇》雜誌讚頌山崎實的設計「給聖路易斯貧民區動了一個大手術」,是「該年度設計最佳的公寓樓」,該社區可望成為「低收入人群的垂直型社區」。在民主黨的杜魯門總統的支持下,這種政府主導的公營住宅模式,成為當時風行美國各大工業衰退的大城市的城市更新計畫的一部分。
然而,無論建築設計如何優秀,居住在其中的人的問題沒有解決,建築必定會被居住其中的人所毀掉。而且,政府過度介入,破壞了自由市場經濟原則,其結果將是災難性的。短短十幾年之後,由於政府沒有給低收入者提供太多工作機會,人們為了生計而參與犯罪,導致公寓區和周邊住宅區犯罪率激增,進一步使得公寓的入住率下滑。由於公寓環境維護和治安巡邏是由租金支撐,公寓入住率下降導致資金緊張,公寓周邊設施老化損壞卻無人管理,維護成本越來越高,犯罪率也出現爆炸式增長。最終,聖路易斯市政府最終決定拆除這個讓人談虎色變的公寓小區。一九七六年,隨著最後一塊區域的拆除,該地點最終被全部清理掉。但由於聖路易斯市人口持續下滑以及市政府財政緊張,截至今日,前普魯伊特-伊戈舊址仍未開發重建。我們行車經過此處,發現現場宛如一片戰爭廢墟,有若干醉酒或吸毒的人在周圍遊蕩。我們不敢停車觀察,趕緊驅車離開。
繼續上路,下午抵達密蘇里西南邊緣的喬普林市(Joplin)休息。晚餐找到一家越南粉店,根據多次長途旅行的經驗,對我們的腸胃來說,比麥當勞、肯德雞等西式快餐更美味的是餐點越南粉。越南粉小店遍佈美國城鄉各地,幾乎跟中餐館一樣多。各地中餐館的質量相差甚大,若不是大城市或華人聚居區,中餐館的味道與食材的質量實在不敢恭維;與之相比,越南粉店只要是越南移民開的,大都能保持相當的水準,至少是安全的食物。中國式麵條未能像越南粉這樣在美國遍地開花,從反面說明越南粉的經營自有其獨特與精妙之處。
越南粉走紅美國,從上世紀七十年代越戰之後大量南越難民移居美國開始。我們去的這家越南粉店,店面頗大,相當整潔,店主是一位六十多歲的、笑容可掬的老者,店內還有一對年輕夫婦在忙碌,估計是他的兒子與媳婦。在靠近吧檯的那張桌子上,有一名六七歲的可愛的小女孩在玩耍,一定是店主的小孫女。一家三代依靠這家店維持生計,亦其樂融融。店內的墻上掛著許多越南的老照片,其中有好幾張是法國統治時代修建的天主教堂。照片都是黑白的,頗有些滄桑感,大概寄託了店主再也不能回故鄉的鄉愁。
我們在點菜的時候與店主聊了幾句天。果然,他十多歲時從南越逃到美國,親眼看到共產黨軍隊開槍掃射逃離的船隻,有多名親人在逃難路上慘死。他那時手腳麻利,幸運地爬上船,抵達了美國。談起往事,這位老者的臉上露出憤怒的表情:「共產黨就是一群畜生和惡魔!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的暴行。」我們也告訴他:「我們是從中國逃出來的,跟你一樣九死一生,我們一樣痛恨共產黨!」
在美國的越南裔,教育程度和家庭收入水平雖然不如華裔,卻是亞裔中最反共、最反對一切形式的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族群,也是最挺川普的族群。《西雅圖時報》曾經報道,由於中國因素,二零二零年的美國大選勾起越裔對越戰的看法,而網站「越南事實查核」(Viet Fact Check)稱,川普對中國的態度強硬,因此得到大多數越南移民的支持。部分越裔團體更稱,中共是跨國犯罪集團,美國共和黨籍聯邦眾議員佩里(Scott Perry)接受此說法。來自加州的佩里提出法案,要把中共視為跨國犯罪集團。一九七九年就移民美國,現在德州運作「越南2000基金會」的陳英(Tran Anh)贊同該法案,直言「是為全球疫情受害者發聲,是我們發聲的時候了,以免為時已晚」。美國越裔民運人士阮威爾(Will Nguyen)說,反對中國擴張的意識,幾乎「根深蒂固印在每個越南人心中」。他向《南華早報》表示:「許多海外民運人士對中國都是鷹派立場,這是因為他們也厭惡越共,且從歷史上來看,越共和中共算是同根源,現今顯然是相似的一黨獨裁政權。」
與之相比,美籍華人中有很多民主黨支持者以及「身在美國心在中國」的「美奸」,讓我以身為這個族群之一員為恥。由此,我深深理解邁克爾·傑克遜為何要將皮膚漂白。膚色本無高低貴賤,但若是某一膚色的人大都「自願為奴」,你就不得不跟他們保持距離乃至公開宣稱「我不是他們中的一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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