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杰
六月二十三日 古斯炸雞店·花園酒店
早上繼續上路,途徑田納西的第一大城孟菲斯,原本想去市中心的貓王紀念館參觀——據說,這棟建築是僅次於白宮的、美國訪客數量第二名的公共建築,但朋友們告知孟菲斯市中心治安極差,劫案層出不窮,像我們這樣的亞裔常常被作為打劫對象,我們遂放棄此一安排,繞過孟菲斯,向東疾馳而去。
孟菲斯市郊的房舍極其破敗,跟我們此前在墨西哥看到的貧民區差不多,很難相信這是在美國看到的景象。這正是川普總統「美國第一」的口號深入人心的原因——美國的很多區域衰敗到了連第三世界都不如的地步,腐敗且擴權的聯邦政府不願好好整治自己的國家,卻毫不吝惜地花費冤枉錢去援助第三世界國家(這些援助大部分都沒有用到刀刃上,大都被腐敗官員貪污了),民眾豈能不莫名憤怒?
中午,我們特別繞道去一家號稱最美味的鄉村炸雞店——古斯炸雞(GusFried Chicken)。它門口的廣告牌子上寫著:「如果你沒吃過我們的炸雞,你就根本沒有吃過炸雞!」口氣很大,有點像古龍武俠小說中的高人的口吻。它宣稱,它的雞肉全都是當天宰殺的跑地雞,保證沒有經過冰凍。在美國,單單是這一點就很厲害了,完勝那些雞肉被冷凍多日的國際連鎖店。古斯的名字被很多人山寨,「連鎖店」開了好多家,就好像台中的太陽餅店四處開花一樣,但這家位於鄉村公路旁邊的店,才是真正的「原初創始店」,而且「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古斯炸雞店為一棟略顯陳舊的小小木頭房屋,旁邊的停車場已經停滿了車輛,而且很多是大卡車和貨櫃車。進入店內,嗆人的油煙味撲面而來,對用餐環境過於講究的人,可能會打退堂鼓。看來,若不能忍受油煙味,就吃不到好吃的炸雞。大堂不大,大約七八張桌子,正在品嘗炸雞的客人,從外貌上看,要麼是在地的農夫和工人,要麼是路過的卡車和貨車司機,只有我們是亞裔,我們一走進來,人們都用狐疑的眼光盯著我們看,大概在暗自嘀咕:他們是怎麼找到這家店的?
妻子按照肯德雞的炸雞的分量點了三十塊炸雞——我們一行六人,每人吃五塊。結果,等到炸雞端上桌子,我們大吃一驚:所謂雞翅膀,還包括翅膀後面的整個一大塊肉,一塊炸雞相當於肯德雞的三四倍!以我們的食量,恐怕每人只能吃兩塊。就連蘸料,店家也直接用一個大紙杯裝得滿滿的,如此澎湃,前所未見。
拿起一塊咬下去,果然是外酥裡嫩,肉汁豐盈而有彈性,跟我們此前吃過的所有炸雞都不一樣。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味道太鹹,大約南方就是重口味。
牆上的各種告示威風凜凜又充滿幽默感,這是地地道道的南方風格,其中最大的一個標語寫著:「私人地方,不能隨意闖入。誰敢來犯,一槍打死!沒打死的就再補一槍!」另外一個告示則說:「吃完炸雞,從我們這裡走出去的,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們。」這兩段話可謂互相補充,剛柔相濟。誰是敵人,誰是朋友,店家清清楚楚。
正在炸雞的是一位黑人大媽,身材魁梧,宛如巨人,聲如洪鐘,卻又滿臉笑容,殷勤周到。她告訴我們,這家店從她爺爺那一代開始經營,現在傳到第三代,這是家族生意,家人齊心協力。用完餐,我們特別邀請老闆娘在餐廳門口合影留念,她說她早已是網紅了,很多顧客都要跟她合影。她是典型的南方的非裔勞動者,在勞動中快樂幸福著,跟北方城市裡企圖不勞而獲的「黑命貴」暴徒截然不同。人不能以種族和膚色來分類,這正是「批判種族理論」的邪惡之處。「批判種族理論」支撐的「黑命貴」運動,本質就是打砸搶,就是美式文革。過去一年多,它造成的經濟損失高達五億美金,而且,被劫掠的店鋪,很多就是黑人開的店鋪,黑人搶劫黑人毫不手軟,這哪裡是反種族歧視的革命?我不禁設想,若所有的店鋪都像這家古斯炸雞店,在門口寫上堅決用武器捍衛其生命財產的標語,對於心懷不軌者,來一個殺一個,誰還敢前來劫掠呢?持槍權是美國最重要的公民權利,也是那些由奴隸組成的國家所無法理解的「美國特色」。任何試圖剝奪和限制公民的持槍權的政客和政府,無論其說法多麼冠冕堂皇,其本質就是獨裁暴政。
午餐之後再上路,驅車至田納西著名的音樂之城納什維爾(Nashville)北郊,先入住一家普通的旅店,再開車二十分鐘去蓋洛德·歐皮蘭德度假酒店(Gaylord Opryland Resort)參觀。該酒店是美國除了拉斯維加斯之外不帶賭場的最大酒店,有近三千間客房,在世界上排名第二十八位。這座酒店友善地對外開放,非入住其中的客人,亦可來此遊覽、逛街、吃飯、免費享用其巨大的游泳池。有不少周邊的居民甚至將這裡當做傍晚散步、休閒的最佳場所。
最為奇特的是,該酒店以巨大的玻璃蒼穹覆蓋,營造出一個與外部完全不同的「內循環」的生態系統,一年四季保持恆溫。其內部分為幾大片區,處處皆為美轮美奂的花園、瀑布、运河、奇花异草,以及水上世界、游泳池、商業街、店鋪和餐廳,宛若人間伊甸园。試想,若外面是暴風驟雨或大雪紛飛,你卻可以在看似露天卻是玻璃蒼穹之下的餐廳或咖啡館內享受美味佳餚,豈不快意?
六月二十四日 印第安人的「流淚之路」·國際宣教士楊鴻博士
早上驅車三個多小時,前往位於田納西小鎮查爾斯頓(不是南卡的名城查爾斯頓)的楊鴻博士家。楊鴻博士我是認識十五年的老朋友,見面的機會不多,十五年間只有三次,但彼此投合、心有靈犀、守望禱告。
楊鴻的家位於小鎮外,在鄉村公路上開了十多分鐘才抵達這個只有二十多棟大房子、每家每戶都擁有數英畝地的社區。楊宏告知,這是他與妻子根據購買的標準設計圖紙修改之後,自行新建的房屋,因此更符合自己的需求。房屋後面就是森林與大河,他常常在此垂釣,昨日已釣了十多條魚,晚上為我們做南方炸魚。
楊鴻的經歷頗為傳奇,他是其家族中第一個大學生(他出生於河南貧苦農民家庭),是河南大學第一個到美國留學、爾後獲得博士學位的畢業生。他在高考中數學考了零分,幸虧那年英語系錄取標準中,數學僅為參考科目,所以他幸運地被河南大學英語系錄取。在河南大學學習期間,他遇到兩位從美國來的外教,他們還有不為人所知的身份——宣教士。他從他們那裡聽到福音,成為他們的中國學生中的第一個基督徒。後來,兩位老師推薦他到美國留學,他一個人先到美國,三年後才將新婚妻子郭喜雲接過來(妻子是他傳福音結出的第二個果子)。然後,兩人先後都獲得了博士學位。
楊鴻得到教育學博士之後,原計劃去東岸名校做博士後研究,恰好他所在的教派的國際宣教部需要人才,希望要他去服務,他放棄了學術研究之路,當上了國際宣教士,一做就是三十多年——在美國這還真是奇跡,夫妻兩人在同一個機構工作三十多年、在同一個地方住三十多年。他們的兩個女兒也在這裡長大,先後成了醫學博士和神學博士,一家出了四個博士。
午餐時,楊鴻告知,去年春天,中國病毒肆虐的高峰時期,他與妻子在巴西宣教時染疫,回到家中才發作,在床上躺了半個月,發高燒,渾身疼痛,是一生中遭遇的最險惡的病痛。我問他,有沒有進醫院?他回答說,當時醫院人滿為患,他就打電話給醫學博士的女兒,女兒建議他們服用普通的退燒藥和消炎藥,因為到醫院去,醫生一般也用這兩種藥。他們就持續服用這兩種普通的非處方藥,結果很快就痊愈了。
午餐後,楊鴻帶我們去遊覽紅土州立歷史公園——這裡曾經是印第安人切諾基部落(Cherokee Nation)的祖居地。我們沿著印第安人的「流淚之路」(trail of tears)前行,在內戰之前的大遷徙時期,約有十多萬印第安人原住民被美國政府強迫驅離家園,約有一萬五千人在西遷的過程中死亡,這一路遷徙被叫做「流淚之路」。
切諾基人是原本生活在美國東南部的一個大部族,發源於五大湖地區,在十六世紀以前向南遷徙到藍嶺山脈及其周圍地區,包括北卡羅來納州西南部、田納西州東南部、南卡羅來納州西部和喬治亞州東北部。他們是最早接受西方文化的部族之一,思想較為開放,科技比其它很多部落發達。切諾基人有自己的醫學,善於使用草藥治療一些病症。因為新移民對他們不友善,美國獨立戰爭期間,他們偏向英國人,一度出兵襲擊美軍,但被擊敗。美國獨立後,他們審時度勢,很快變成了美國人。一八三零年代,他們受到傑克遜總統的印第安人驅逐運動波及,被美軍強行驅離世代繁衍的美國東南部,與附近的賽米諾人、克里克人、奇克索人和喬克托人一起被驅趕到密西西比河,隨後又進一步被攆進遙遠的俄克拉荷馬。
他們曾希望能通過美國聯邦司法系統來表達對遷移政策的不滿和不服。一八三零年,由約翰·羅斯(John Ross)酋長率領的代表團試圖在最高法院的切諾基族訴佐治亞州案中伸張自己的權利。這場官司在印第安地區開創了先例,但最終徒勞無功,切諾基人最終被迫走上「流淚之路」。在密西西比河以西的地方,他們重建家園,而在藍嶺山脈深處中依然能發現一些殘留的切諾基人。
我們在園區看到切諾基人當年的房舍,有議會廳、酋長官邸以及普通民眾的房舍和飼養牲口的棚子,大都簡陋原始。北美印第安人的文明程度顯然無法與南美相比,他們一直處於鬆散的部落狀態,始終未能建立城邦、國家和文明。
印第安人的自然崇拜中,有對水和火的崇拜。園區內有一眼藍泉,在藍天的映照之下,清澈的泉水呈現為湛藍的顏色。藍泉雖不大,據說數百年來生生不息,無論旱季雨季,泉水既不多,也不少,一直保持原貌,故而被印第安人視為聖泉。園區的山坡上專門設置一處聖火所在,是後來修建的,燃燒的是地下的天然氣。
如今,大部分印第安人都居住在中西部保留地,美國政府給予保留地開設賭場的特權,以此讓這些地方的經濟發展有保障。我記得從俄克拉荷馬進入德州時,遭遇了一次少見的塞車,原來前方的那幾棟在西部空曠大地上少見的高樓大廈,是修在印第安人保留地的賭場和五星級酒店,到那裡的車輛絡繹不絕,以致造成交通堵塞。然而,雖然開設賭場讓印第安人衣食無憂,卻又帶來一系列嚴重的社會問題。比如,不勞而獲的錢財,自然沒有人去珍惜,他們都拿去買酒喝,酗酒及其各種後遺症成為印第安社群的頭號社會問題。
印第安人中,信仰基督教的人很少。美國教會熱衷於向全球傳福音,偏偏忘記了身邊的印第安人。這是清教徒對印第安人的虧欠——他們來到美洲大陸,先是奪取了印第安人的土地,將他們趕到保留地,然後給出的補償居然是開賭場的特權,而賭博是聖經中禁止的惡行。
參觀完紅土公園,楊鴻博士又帶我們去參觀由「神的教會」創辦的李大學、神學院及國際差傳部。「神的教會」是五旬節教會中僅次於神召會的第二大派系,在美國有數百萬信眾,在全球則有數千萬,他們是溫和的靈恩派,特別重視對外宣教。
李大學已經從教會中獨立出來,發展成一所擁有五六千名學生的綜合性大學,楊鴻的次女的本科就是在李大學的宗教學院唸的。其校園的建築大都是維多利亞時代的紅磚房,有點像縮小版的哈佛大學。當年向楊鴻傳福音的兩位老師,一位後來是李大學的副校長,一位是社會學係主任,楊鴻與兩位老師數十年間保持著密切的師生關係。
神學院與李大學只有一街之隔,楊鴻也在神學院兼課。一樓大廳內有一面名人堂,掛著為神學院做出卓越貢獻的校長、教授和捐款人的名牌。
楊鴻接著帶我們參觀國際差傳部大樓。此時工作人員都已下班,從總監以下所有人的辦公室都沒有鎖門,他隨意打開門,帶我們進去參觀。這種「晝不閉戶」的情形,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是不可能的,在華人教會也是不可能的,這足以說明這個機構的工作人員互不設防,沒有勾心鬥角,彼此以耶穌之愛連結。
有趣的是,幾乎每個辦公室內都放置著各種不同模樣的地球儀,可見他們具備廣闊的全球宣教視野。在其董事會的會議室內,掛著一張碩大的世界地圖上,標註著他們建立了教會的地方,其宣教士的腳步遍及全球。僅以楊鴻夫妻而言,三十多年來,他們每週都外出講道,或是美國國內,或是世界各地,他們去過全球一百二十多個國家宣教,對超過十萬人講道。
楊鴻夫婦身上充滿了從心底裡透露出來的喜樂,是我在華人教會中極少見到的。我接觸過的很多華人教會的名牧和重量級神學家,看上去都憂心忡忡,他們被華人教會中的人事糾葛耗盡心神、苦不堪言。到美國之後從未在華人社會和華人教會中生活過的楊鴻夫妻,避免了這一切無謂的消耗,既不受華人傳統文化之束縛,又不必捲入華人社會和華人教會複雜的人際關係,活出了真正的美國人和美國基督徒的樣式來。
我還記二零零六年我和王怡等人到華盛頓參加宗教自由峰會時第一次見到楊鴻時的情形。那時,他開著一輛闊氣的奔馳車載我們去另一位牧師家,那位多年在華人教會服事的名牧見到他的豪車就感歎說:「你真是牧師嗎?在我們教會,牧師若開這樣的車,還不被會眾罵死!」華人教會長期苛待牧師,將牧師當做僱工和雜役,教會中的專業人士個個都拿高薪,卻竭力克扣牧師的薪水,還美其名曰,牧師應當耐得清貧。有一位師母告訴我,有一次她穿了一件稍稍漂亮一點的衣服,有會眾在背後議論說:「這是用我們奉獻的錢買的!」其實,這位師母自己是有工作的,薪水比牧師高得多,她的衣服當然是用自己的薪水買的,卻不得不承受那些惡毒的風涼話。
楊鴻告訴我們,在美國白人為主的教會和機構中,從來不會遇到這樣的問題。老牧師教授他經營之術,他到美國時身上只有宣教士老師給他的二十美金零用錢,讀書期間,他同時打兩份工,其中一份是打掃大學整棟教學樓的廁所,他不以為苦。後來,他與妻子一起在工作之餘經營房產和土地,收入頗豐,目前擁有十多處房產和土地,每年向教會和宣教機構捐出的錢,比領取的薪水多得多。
楊鴻也毫不諱言年輕時的願望:拿到博士學位,開奔馳車,戴勞力士手錶,擁有大房子和遊船。現在,這一切都有了,都是上帝的恩典。擁有好的生活條件,同樣可以過屬靈的生活,屬靈的生活並不必然與貧困與苦難相聯繫。他擁有這一切,不是為了自己享受,而是讓從上帝而來的一切又為上帝所用。比如,十六年前他接過我的那輛奔馳車,他今天還在開,開了整整十七年,幾乎沒有出過毛病,他開著這兩車跑了近百萬英里,宣教的路途遍佈美國各州。我想,這不是成功神學,而是上帝祝福的成功人生,基督徒為什麼不能過成功的人生呢?上帝給基督徒的,難道只有悲悲戚戚的人生嗎?
楊鴻博士的辦公室中,墻上懸掛著他在西安宣教時購買的大唐流行景教碑的拓本。他說,他希望上帝再給他三十年的宣教生涯,一直工作到九十歲。他的書架上有我的很多本書,其中最醒目的居然是一本盜版書——《余杰精品集》。這是他多年前在北京街頭的地攤上買的,買的時候並不知道這是譯本盜版書。我將這本書取下來拿到手中,與楊鴻博士一起照了一張合影。這本盜版書印證了我對中國的嚴厲批判——卑賤的中國人。在中國,幾乎沒有多少人尊重私有財產、智慧產權和著作權,我一方面必須面對中共暴政的打壓,另一方面還不得不遭受奸商(盜版書商)明火執仗的掠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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