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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花号公约》:在世界与天国的张力中开启的人类实验

已更新:2020年11月16日

作者:慕容以待 本文曾发表于《生命季刊》主办的《北美动态》微信公众号

六百年前,五月花号客船承载着一百零二名乘客从欧洲抵达北美大陆。 对于船上的清教徒而言,这即是在世上寻找新大陆的旅程,也是为信仰冒险的天路历程。1620年11月11日,四十一位成年男子在五月花号客船上拟定并签署了《五月花号公约》。译文如下:

以上帝的名义,阿门。我们这些签署人是蒙上帝保佑的大不列颠、法兰西和爱尔兰的国王——信仰和捍卫者詹姆斯国王陛下的忠顺臣民。为了上帝的荣耀,为了增强基督教信仰,为了提高我们国王和国家的荣誉,我们漂洋过海,在弗吉尼亚北部开发第一个殖民地。我们在上帝面前共同立誓签约,自愿结为一民众自治团体。为了使上述目的能得到更好地实施、维护和发展,将来不时依此而制定颁布的被认为是这个殖民地全体人民都最适合、最方便的法律、法规、条令、宪章和公职,我们都保证遵守和服从。

据此于耶稣纪元1620年11月11日,于英格兰、法兰西、爱尔兰第十八世国王暨英格兰第五十四世国王詹姆斯陛下在位之年,我们在科德角签名于右。

《五月花号公约》点燃了人类文明的一朵火花。这朵火花在北美大陆蔓延,在一百多年后催生了《美国独立宣言》。


人世间的天路历程

《五月花号公约》蕴含了美国建国精神的基因。然而,在早期清教徒移民的心中,信仰诉求远远大于政治抱负。从《五月花号公约》的文本来看,清教徒们尊重詹姆斯国王的权柄与宗主国的荣誉,同时,他们也为自己在北美大陆的“自治”保留了空间。但清教徒是为了逃避宗教迫害而前往北美大陆。他们最大的渴望不是政治独立,而是信仰自由。因此,他们的“自治”一定体现为对信仰的实践。

五月花号上的清教徒领袖、普利茅斯殖民地总督威廉·布莱德福(William Bradford)将自己和他的同伴们称为“朝圣者”(Pilgrims)。 他在日记中写道:“他们是朝圣者,他们的眼目不看别的,只举目仰望天堂——他们最渴慕的国度。他们的灵魂因此得享安息。”[1]

1630年,麻萨诸塞湾殖民地总督约翰·温斯罗普(John Winthrop)在著名的讲道《A Model of Christian Charity》(基督徒慈善的典范)中引用马太福音5章14节,鼓励清教徒殖民者在北美大陆建立“山上之城”。他说:“我们必须认识到我们将成为一座山上的城。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着我们。因此,如果我们在所做的事上对我们的上帝虚妄……我们将成为全世界的传说和笑柄。我们将使敌人开口说毁谤上帝真道的话……我们将使上帝可敬的仆人们脸面羞愧,使我们的祷告化成对我们的咒诅,直至我们离开正在前往的美好土地。”[2]

北美大陆远离英国王室,因此清教徒们在政治上相对自由。这里没有沉重的历史文化包袱,清教徒可以从零开始,营造崭新的基督教文化。 清教徒移民将在这片土地上展开一场史无前例的人类实验。 这场实验是以对天国的渴望为信仰动力,又是以堕落的世界为历史舞台。他们在天国与世界的张力中前进。这场实验的过程与结果带世人深刻的启迪。

人间理想国的破灭

以威廉·布莱德福为领袖的清教徒到达普利茅斯之后,很快实行了第一场社会实验。他们在普利茅斯种植园,依据《使徒行传》第4-5章记载的初期教会凡物公用的原则,实行公有制。私有财产不复存在。所有财产均属于公有。任何人劳动所得的收成必须充公,生活报酬均等分配。按照计划,七年之后,种植园积蓄的所有财富将平均分配给劳动者。[3]

仅仅一两年时间内,这场实验就宣告失败了。威廉·布莱德福在他的日记中记载,公有制令种植园陷入混乱,人们抱怨不公平,生产积极性严重受挫,人与人之间开始缺乏尊重。 1623年,种植园严重饥荒,许多人因此而死去。[4]

威廉·布莱德福立即废除了公有制。各家按照人口数量分配不同面积的土地,各人为自己和家人耕种,并保留私有财产。随即,种植园呈现了欣欣向荣的局面,各家农产实现了大丰收。[4] 威廉·布莱德福对此进行了深刻反思。他在日记中讽刺提出“理想国”概念的柏拉图与其追随者们仿佛比上帝还聪明。[5]

人类可以在试错后纠错,并因此取得进步。但人类的悲剧在于不断重复相同的错误。从巴别塔的人类之梦到柏拉图的理想国,再到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人类并没有停止建立人间天堂的梦想。 清教徒在普利茅斯种植园的小规模实验被淹没在历史中。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开启了以整个民族的命运为代价的大规模实验。这场实验也蔓延到了1950年代的中国。民族的悲剧是这场实验的必然结局。然而,今天的左派知识分子仍然追求着这个乌托邦之梦。

《使徒行传》中记载的公有制社区彰显了人的罪被摒除后,基督身体的完美合一。它存在于教会历史中圣灵特别工作的时期,是完美的天国在人世间短暂的投影。但它并非人类社会普遍适用的政治制度。

在新约时代,天国借着救恩的大能以属灵的形式在地上彰显。所以,主耶稣传道之初就宣告说:“天国近了。(马太福音4:17)” 但耶稣又说,他的国不属这世界(约翰福音18:36)。在新约时代,天国已经实现,只是尚未完全。新约时代的信徒生活在天国与世界交叠的境界,必然面对天国与世界的张力,清教徒如此,我们也如此。

罪仍然在破坏这个世界,并搅扰基督徒的生命。清教徒与美国建国先驱们必须面对这个客观事实。在有罪的世界里不可能实现天堂。如何限制罪恶造成的破坏,是人类智慧面临的考验。 在普利茅斯种植园的公有制实验失败一百多年后,国父们在设计美国制度时,确保了私有财产的合法性(这符合十诫的第十条诫命的精神),用三权分立制度防止公权力被滥用,并用“民主共和制” 制约多数人的暴政。

毋庸置疑,1776年独立的美国是基督教文明的产物,其精神基因可以追溯到1620年的《五月花号公约》。美国的制度设计是基督教精神与启蒙思想融合的智慧结晶。但是,美国不是完美的天国。当人民整体上偏离基督信仰,分立的三权也会被错谬的民意所挟持,民主共和制也不可能执行少数敬虔基督徒的意志。而这正是今天的美国面临的危险。

美国国父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说:“我们的宪法是为持守道德的宗教人士所设立的,而对于不是这样的人民所组成的政府而言,是完全无济于事的。” 美国第30任总统柯立芝(Calvin Coolidge)说: “如果优秀之人无法掌管政府,坏人就会趁虚而入。如果美国的民主政治要为人类保留最美好的希望,就必须充分延续基督信仰。” 这些话在今天的政治正确的文化中是不是被视为“宗教歧视”呢?然而,这些“政治不正确”的话都是先辈们在美国立国基石上发表的真知灼见。


漫长的文化归正

清教徒面临的另一个考验是福音与文化的张力。自从始祖亚当堕落之后,人类的许多文化习俗都偏离了上帝的心意,比如,多妻制和奴隶制。这些文化根深蒂固地埋藏在人们心里, 甚至被制度化。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扭曲而败坏的习俗被人们当作正常现象所接受。

堕落的文化是人类犯罪的结果,并非上帝的过失。但上帝介入堕落的人类开展启示和救赎的工作。在多妻制的社会里,上帝保守雅各和大卫从多位妻子繁衍后代。在奴隶制的文化框架里,上帝祝福夏甲,使用乃曼的侍女,并启示了《腓利门书》。这并不意味着上帝喜悦多妻制和奴隶制。事实上,上帝借着启示和救赎之工赐给人类智慧与能力改变堕落的文化。最终,在基督掌权的完美国度里,人世间一切堕落的文化都将被消除。然而,天国通过福音的能力在地上扩展的过程中,基督徒必然面对福音与世俗文化的冲突。当基督徒用福音塑造出符合圣经真理的文化,堕落的文化被消除,天国的荣耀就得以彰显。这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历史进程。蓄奴制度就是摆在清教徒和美国国父们面前的问题。

清教徒和美国国父们生活在蓄奴制度被正当化的时代。他们需要从圣经真理中得到更深刻的启蒙和改变蓄奴制度的智慧。事实上,清教徒在17世纪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认识到了蓄奴制度 的错误。这种属灵的觉醒持续推动着废奴运动。

早期的清教徒认为,只有在两种条件下使用奴隶才是可以被接受的,一是沦为奴隶的人必须是战俘,二是同意出卖自己的人(债务奴隶)才能作奴隶。除此之外,他们无法接受“买卖奴隶”和“蓄奴”的做法。[6] 这种认知在当时的文化背景下可谓石破天惊了。清教徒的观念激发越来越多的人不断在圣经真理中反思,为日后废除蓄奴制度提供了精神动力。

1688年,宾夕法尼亚的一间贵格会教会在讨论奴隶问题的记录中写道:“我们反对这种针对‘人’的肮脏交易”。 1696年贵格会发出了反对进口奴隶的倡议。1754年,贵格会一面在立法层面抵制奴隶贩卖,一面禁止信众购买奴隶。 [7]

在美国宪法生效之前,奴隶制度已经在宾西法尼亚州、麻萨诸塞州、新罕布什尔州、康涅狄格州、罗得岛等地被废除了。为了达成与南方蓄奴州的妥协,美国宪法本身并未明文禁止奴隶交易,但北方州起码守住了一个底线,在宪法中没有将奴隶定义为财产。这为日后争取通过立法废除奴隶制留下了空间。[8] 北方州之所以妥协,并非乐意接受奴隶制,而是因为代表们认为奴隶制将会在南方州自然消失。历史证明这种设想是错误的。最终,奴隶制在南北战争之后被废除。20世纪的民权运动实现了黑人的正当权利。这一场漫长的文化归正根植于“人被上帝创造而平等” 这一圣经真理。

可是,“过犹不及”是人类应该始终铭记的警戒。人类堕落的普遍特征是,要么不能达到真理的要求,要么超越了真理的界限。历史上罗马天主教的某些制度拦阻了信徒的理性接受真理的光照。启蒙运动则过度高举理性,到了超越圣经权威的地步。人们从压抑理性的误区走进了放纵理性的另一种误区。平权运动也是如此。当平等的定义偏离了圣经,人们在推翻一种不平等的同时实现另一种不平等。平权运动逐渐演变成“特权运动”。一股巨大的思潮正在竭力排斥《五月花号公约》的信仰内涵。人们试图用另一种理念在美国的土地上重复历史上出现过的危险实验。


我们的责任与盼望

《五月花号公约》开启的那场实验表明了天国与世界不可等同,也提醒基督徒应当肩负起在世界里见证天国的责任。基督徒虽不属于世界,却不应该逃避世界。我们是世上的光和盐。天国的荣耀借着基督徒在世上的见证而彰显。真理的声音借着基督徒的行动和言语被传播。这是基督徒的责任。清教徒在地上实践信仰的责任感成为美国历史上几次属灵复兴必不可少的条件,也因此促使福音从美国传向世界其他地方。我们目标不是要将世界变成天国,而是在短暂的世界里见证永恒天国的真实。

与圣经中的圣徒一样,五月花号里的清教徒羡慕一个更美的家乡,就是在天上的,因为上帝已经给他们预备了一座城(希伯来书11:16)。在基督里,我们与清教徒的盼望指向同一个方向。上帝也给我们预备了更美的事,叫他们若不与我们同得,就不能完全(希伯来书11:40)。所以,我们就当放下各样的重担,脱去容易缠累我们的罪,存心忍耐,奔那摆在我们前头的路程, 仰望为我们信心创始成终的耶稣,等候进入那不能震动的国(希伯来书12:1-2, 28)。


作者介绍:慕荣以待,牧师。现在美国牧会。


参考文献

【1】Rod Gragg, The Pilgrim Chronicles: An Eyewitness History of the Pilgrims and the Founding of Plymouth Colony.

【2】John Winthrop, City upon a Hill, 1630. The Gilder Lehrman Institute of American History, www.gilderlehrman.org.

【3】Bryan Fisher, The Pilgrims Tried Communism-It Didn't Work. American Family Association.

【4】Michael Franc, Pilgrims Beat Communism With Free Market. The Heritage Foundation.

【5】William Bradford, History of Plymouth Plantation (1620-1647).http://www.swarthmore.edu/SocSci/bdorsey1/41docs/14-bra.html

【6】郑易平,浅析基督教对美国废奴和民权运动的推动作用,《学海》2004 年第 4 期

【7】林达,《我也有一个梦想》,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999年

【8】Kevin DeYoung, With Liberty and Justice for All. The Gospel Coali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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